高等教育大众化以来，教育质量逐渐成为政府、高校、社会普遍关注的重大主题。２００１年至今，中央政府陆续出台了《关于加强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提高教学质量的若干意见》《关于进一步加强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的若干意见》《关于进一步深化本科教学改革全面提高教学质量的若干意见》三个指导性政策，推动开展了政府主导的公立普通院校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此外，社会公众也开始关心高等教育质量，多个高校排行榜应运而生。面对政府和社会加之于高校的评估，高校无法再置身事外，中国高等教育已进入一个“质量工程”时代。然而，在这种外部引导和驱动的质量评估方式下，高等学校的教学质量究竟有没有提高仍然是一个悬而未答的问题。高校是高等教育质量的责任主体，高校对质量的认识，相应的质量评估方式，以及在评估基础上改进质量的行为才是高等教育质量保障的根本。２０１１年９月，应教育部的要求，３９所“９８５工程”高校陆续公布了本校２０１０年度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高校的一次质量自我评估，并且将结果公之于众。可是，这个质量自我评估报告却充分暴露出高校对本科教学质量的认识及其评估方式存在重大局限性，基于此，人们很难期望这个报告将对高校质量改进有所作为。本文将使用个案研究方法，以《Ｈ 大学２０１０年本科教学质量报告》［１］以及２０１０年底开展的对Ｈ 大学本科生学习投入度调查数据为经验材料，论证《本科教学质量报告》的局限性以及将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引入高校自我评估的必要性，提出高校如何进行质量自评的展望。
一、《Ｈ大学２０１０年本科教学质量报告》的分析与评价
１．界定教学质量。
《Ｈ 大学２０１０年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以下简称《本科教学质量报告》）长达１万７千字，是所有质量报告中篇幅较长的。该《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从办学理念、办学目标、培养模式、专业建设、课程建设、师资队伍、实践教学、国际交流、质量保障和办学特色１０个方面分别进行了总结，概括了学校在这些方面开展的各种工作。如果从过程的角度看待教学，可以将教学分成教学投入、教学过程和教学产出。Ｈ 大学《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中提到的１１个方面侧重从投入的角度来评估教学，这里的投入不仅包括了人（师资）和财（教学经费）的投入，更重要的是观念和制度的投入，如，办学理念是一种观念；培养模式、专业课程建设、实践教学、国际交流等都可看成是教学制度方面的投入，目的在于构建一个有助于促进教师教和学生学的平台与环境。教学投入是影响教学质量的重要因素，但是却不能直接代表教学质量。由于教学投入比较好衡量，所以，在评价教学质量时，往往采用衡量教学投入的方法。例如，政府对本科教学工作水平的评估、大学排行榜等都是侧重在资源投入上。现在，高校对教学质量的自我评估主要集中在投入方面；它在产出方面也有所关注，主要是对学生就业进行评估；而教学过程和学习过程则处于评估的盲点，是教学质量的“黑箱子”。因此，从高校的自我评估报告中，我们很难真正判断出本科教学质量究竟如何？因为不论是教育理念转变、专业设置调整、人才培养模式创新、精品课程建设等等，都只能告诉人们教育过程的环境是怎样的，至于在这个环境中学生学习得如何，仍然没有回答。
２．教学质量评估的目的。
教学质量评估是为了什么？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改进教学。在政府主导的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中就曾明确提出了“以评促建，评建结合”的思想。高校是高等教育质量的责任主体，高校的自我评估直接是为了改进教学。然而，现在的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并非是高校的自觉行为，而是政府“红头文件”的催生物。教育部为了贯彻《国家中长期教育发展规划纲要（２０１０～２０２０）》的要求，将“建立高等学校质量年度报告发布制度”具体落实，规定“９８５工程”高校率先公布２０１０学年《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基于此，才有了这个质量报告。显然，在高校眼中，质量报告是为了回应政府的问责，因此，报告通篇陈述了学校在本科教学方面所做的各种工作，而避忌谈本科教学存在的问题和缺点。虽然这个质量报告在形式上缺少对教学质量的直接评估，但是因为回避问题和不足，所以通读报告却给人本科教学质量非常好的感觉。这也是缘何报告刚出台，便引起舆论界的热议，因为所有高校都给自己的本科教学质量一个优秀。
基于回应政府问责而产生的高校自我评估报告难以帮助高校改进质量，那么这个报告究竟有什么价值？如果对高校改进教学没有用，那么对政府又有何用？虽然政府、高校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利益，但是如果质量评估偏离了改进质量这一目的，那么它对于任何一方都没有意义。理虽如此，当面对实际情况时，往往会落入无奈。首先，如果没有政府的外部问责，高校是否还会进行自我评估？高校改进质量的动力从何而来？在目前这种主要由政府供给资源的环境中，追求令政府“满意”的结果是高校努力的方向，因此给政府看的“答卷”必然是最“美好”的。
３．教学质量评估的科学性。
《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总体上是一种工作报告的形式：它很少对教学质量进行直接评价，也缺乏显示质量好坏的有力证据；它只是详尽地陈述了学校在事关本科教学的方方面面的情况，即做了哪些工作，有哪些举措，但是却并未对这些工作究竟与本科教学质量之间有何关系、对本科教学改进有何作用进行论证和解释。因此，在知晓了学校在人才培养模式改革、强化专业建设、建设精品课程、推进实践教学、开展国际化合作等等好的做法之后，人们还是弄不清本科教学的质量到底如何，这些工作是如何促进本科教学质量的？在这个报告中，我们几乎看不到对教学质量的评价，也看不到对所做工作的有效评估，因此，《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充其量只能被看成是《本科教学工作报告》。
此外，报告在论证观点时大量采用列举方法，实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例如，在有限的直接评价中———“学生实践能力强”，就列举了学生在挑战杯、电子设计大赛等比赛中的获奖情况，以及个别优异学生在各种比赛中获得的奖励；当谈到教师教学水平时，只列举了几位教师获得教师教学技能比赛奖项的情况；在说到人才培养质量时，竟然只列举了两个成功学生的情况。这种“以偏概全”的做法已成为整个报告背后的论证逻辑，因此难免使人疑惑，学校究竟有没有开展过任何调查活动来了解实际情况。
综上所述，《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体现出高校对教学质量的认识依然停留在资源投入方面；这种质量自我评估的目的不是为了改进教学，而是为了回应政府问责；由于将教学质量认定为资源投入，因此它“天然地”不需要论证教学投入与教学质量之间的关系，而只需要阐明在教学投入方面的做法，所以《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就与质量评估无关，变成了一个教学工作报告。由于《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是为了回应政府问责，也可能是高校并未开展科学的质量自评行为，所以《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只能用列举法“以偏概全”地自圆其说。
二、《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与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的比较
１．质量评估内容：资源投入ＶＳ学习过程。
如前所述，《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把教学质量的观测点放在资源投入上，而ＮＳＳＥ调查集中观测教学过程，通过测量教学过程中学生学习投入度多少来反映教学质量高低。众所周知，美国高等教育质量监控有两个重要制度。一是高校认证制度，它的功能是“保底”，即确立美国高等教育系统的质量基准；另一个是大学排行榜，以《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每年发布的“全美最佳大学排名”为代表，它的功能是“选优”，即对大学进行质量排名。虽然，这两个制度相得益彰，很好地保障和促进了美国高等教育质量，但它们同时也遭到了普遍的批评。研究者指出无论是认证还是排名，与质量有关的主要概念都是围绕着学校资源与声誉，而不是围绕教学与学习建立，它们的质量评价标准对能力和基础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对教学过程和学习结果的重视程度。由于存在概念上和实践上的难题，直接测量教育质量不可行。一般性或是特定的教育产出可以进行测量，但是工作量十分复杂并且耗资巨大，并且很难将测量结果转化为可以直接用来改进教与学的措施。所以，研究者试图将目标锁定学生学习过程上，通过测量学生的学习参与情况，以及与学习结果联系在一起，就能集中评估那些与教育质量紧密相关的教育实践，并且，通过这些调查结果设计出特定的干预措施来改进质量。
ＮＳＳＥ正是应这种教育质量评估理念的转变而诞生。“学生参与”涉及本科教育的两个关键特征：一是学生参与到学习以及其他以教育为目的的活动中的时间和效果；二是学校的资源、课程以及其他学习机会是如何促进和提高学生的发展（例如，学生保持率、学习情况、满意度和毕业率）。后面这一特征更具有其独特的意义，因为它代表着学校为提高教育质量所做出的努力。返观我国高等教育质量评估走过的路程，无论是最初由政府主导的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还是社会机构发布的大学排行榜，直到目前出现的高校自我评估的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对教学质量的认识还是停留在资源投入方面，还没有深入到教学过程和学习过程中。对教学过程和学习过程的评估直接关涉到改进教学质量，应是高校最该关注的一种评估方式，因此，将ＮＳＳＥ调查引入高校质量自我评估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
２．质量评估目的：回应问责ＶＳ改进质量。
《本科教学质量报告》应教育部的要求而出现，它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回应政府问责。在以问责为目的的质量评估报告中，为了避免差的业绩所造成的来自政府的惩罚性行为或是要求变革的压力，学校领导会尽量控制反映学校绩效的信息，并且只会强调和突出有成绩的一面，尽量避免短处和不利地方。这也是为何３９所高校都没有直接评估自己的教学质量，但却无形中表露出高质量的原因。ＮＳＳＥ的出现不是为了回应政府问责，而是以改进教学质量为目的。因此，大多数高校在参与ＮＳＳＥ调查时都表示不愿意公开调查结果，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担心公共问责，而是害怕公共报道会对调查结果进行不恰当的比较，甚至“恶意”排名，给高校质量改进造成负面引导。
尽管ＮＳＳＥ最初不是作为一个问责工具产生，但是在新的问责思想指导下，ＮＳＳＥ逐步被引入“自愿问责”行动中。２００７年１１月美国两大公立院校组织———“美国州立学院及大学协会”（ＡＡＳＣＵ）和“美国公立及赠地大学协会”（ＡＰＬＵ）联合发起成立了美国“公立院校本科教育自愿问责制”，ＡＡＳＣＵ 和ＡＰＬＵ 认为，现行的政府强制评估背后奉行的是一种“资源投入———回报”的交易哲学和工具理性，它不指向高校质量改进，反而充满了惩罚的色彩，容易造成高校与政府之间的紧张关系。“自愿问责制”的出发点是公立高校对教学质量和美国社会发展承担的集体责任，体现出基于“承诺———履行”的契约伦理和价值理性。可见“自愿问责制”有助于整合社会问责与自我改进之间的紧张关系。“自愿问责制”在教学质量改进方面提出了创造性的学生学习成果测量，即将学生学习体验和学习投入调查结果作为表征学习产出的参考指标和正相关变量。因此“自愿问责制”将ＮＳＳＥ引入，作为测量“学生经历与体会”板块的四个调查工具之一。① 有学者评价“自愿问责制”的贡献在于协助公立院校开展自我评价与改进这一十分艰巨的任务，使国家的关注点从以往基于院校声望的问责报告向基于服务学生发展的院校绩效报告转变。相比较而言，我国高校的《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是一个充满了工具理性的工作报告，反映出当下高校与政府之间的一种无效率博弈。如何调整绩效问责与质量改进之间的关系，如何从为了回应政府行政性问责的被动自评向为了改进教学质量的自主性评估转变，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课题。
三、高校自我评估的展望
我们以一所高校《本科教学质量报告》为例分析得出的问题并不只是个案的和特殊的，它基本上反映了所有高校《本科教学质量报告》的共同问题。然而，在这些质量报告中也存在着一些闪光点。例如，重庆大学的教学质量报告中特别提到，重庆大学开展了“重庆大学毕业生状况调查”、“重庆大学学生学情调查”、“重庆大学学生发展调查”等，形成了《重庆大学教学基本状态白皮书》《重庆大学毕业生状况调查报告》《重庆大学学生学情调查报告》《重庆大学学生发展调查报告》等。这些弥足珍贵的经验值得推广和发扬。如果要将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引入高校质量自评，这项工作改如何展开呢？在美国，ＮＳＳＥ调查是由专门的校外基金会组织开展，并不是由高校自身来做，参与ＮＳＳＥ调查的高校能得到本校的调查结果，ＮＳＳＥ官方网站也与全国性日报《今日美国》协作，推进ＮＳＳＥ数据库中存储的调查结果的发布。调查结果被送到学校后，将由学校的院校研究机构对调查结果进行分析和解读，从而制定改进学校教学质量的对策方法。
我国高校正在努力推进院校研究，通过收集学校各项事务的经验数据来反映问题，为解决问题提供数据支持，提高决策的科学性。如果将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引入高校质量自我评估中，此项工作“理所当然”地将由院校研究机构承担。院校研究为高校能够对外部的报告、认证、项目审批，以及内部项目评议和专项研究等方面的社会问责做出说明，同时也在学生学习评估、教师行为分析以及学籍管理三方面发挥关键作用。目前，院校研究在国内各高校发展的水平不均衡，一些水平较高的学校，具有人员齐全的院校研究办公室以及强大的分析技术，而其他一些学校则很少具有或者没有相关机构和能力来完成院校研究工作。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的特点是能够给任何高校提供相对成熟的对教学与学习过程的分析，并且可以与国内同类高校进行比价，因此它被盛赞为“装在盒子里的院校研究”。
从收集数据、提供反映实际情况的材料来看，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为院校研究提供了绝好的调查工具和数据库框架。在解读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的调查结果时，目前使用的主要方法有三种，分别是同类学校比较、绝对基准比较和趋势分析。其中，绝对基准比较显示出高校对自身教学质量水平的基本要求；趋势分析则反映了高校教学质量的变化发展趋势；同类学校比较则体现了高校与同类学校的质量竞争。综上所述，将大学生学习投入度调查引入高校质量自评中，有助于高校树立正确的质量观，把对质量的认识转移到教学过程中，转移到学生学习上；有助于高校和政府树立科学的质量评估态度，调整好绩效问责与质量改进之间的关系，使质量评估真正服务于质量改进；有助于推进科学地评估质量，从定性地描述，以偏概全的列举转向客观地精确地真实地收集反映质量的“客观事实”。
作者为郭卉，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副教授 内容有删节
